江澄怀

“拔刀向你,刃向我。”

李鸿章/八方风雨,风声呼啸。

[2018.4.20/江澄怀]



“阖眼,斑斓一生。”
“醒来,大梦一场。”




-《阖眼》
/江澄怀,或者沈追。



李中堂瘫躺在卧椅上,木脚颤巍巍呜咽。屏退了左右后,屋内只剩下自己,已不顾及透支过度的身体刚刚咳出黑血,枯槁的手攥近烟枪,贴上嘴,吸送一口。
枪杆子滑落,掉地滚过半圈。
烟灰抖散。

光漏了进,从窗格外,落入他的眸里。
古井生辉。
人世七十九载,终。





-
重蹈黄粱梦。

道光二三年,京都花满。
刚挨过昨夜晚寒风的枝桠垂下头,不识趣的麻雀飞去,栖会脚。枝丫更垂,鞠成镰刀。
春风吹廊过。

李鸿章抬腕捻笔,一笔写下个“勤”字,才准备收拾下桌案。棣华书屋外就传来随童的喊声。
“二少爷!二少爷!”
未见人先得声,小跟班总这样,不论大小事,都急匆匆地仿佛得见了什么要紧事。
“怎么了,你先歇一歇,”李鸿章倒是不显急色,缓步踏出屋,跟人打了个照面。“慢点儿讲。”
及冠后的第一封鸿雁传书,是家父亲笔,寡淡几行。大意有二,一来庆贺自家孩子及冠,二是让他去赴来年乡试,展露锋芒,光耀门楣。





-
次年,1843。
又是春光好,游鸥戏水,逐浪花。
年少气盛的他,满腔热勇,赴考途中便吟作了十律。二十出头的李鸿章意气高百楼,累累才华引人侧目。
往后一二年,先是登堂拜于曾国藩,后继中二甲第十三。
他登桥便是笑指,“从此几人到瀛洲。”

瀛洲,瀛洲。
东海仙山境,他眼里勾勒出整个大清。
少年清隽眸里,有狮龙盘天的繁盛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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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逢难,李中堂一战打响,立了威风。
后来,在一场场枪炮声中,他越发觉得那些能炸开的东西,比笔笔划划更重要。
他想富国强兵。

1861始。
八个大字被赫然写下,“师夷制夷,中体西用。”
洋务运动,拉开序幕。
学西方之长,阻其炮火,这是长达三十年运动的初衷。

东海仙山是瀛洲。
龙憩踞云巅而后腾飞,必当卷风卷浪,用其人刀治其人,斩尽恶徒肖小。
他眸里大清,应会锐不可当。





-
四十而不惑的李中堂,望向呛了厚云的天。
依旧勾描着他的国。

1865,江南制造总局,当时最大的官办军用企业伴随齿轮的滚嵌声,落座上海。
此间几年,他忙不迭创办了军事工业和学堂。
勾勒再勾勒。

中堂大人派遣的学童依次赴海外。
归回故土之后,从陆军到海军,从铁路到电报,医药矿产或外商,都有他们的身影。

李鸿章不知道,那些个梦里瀛洲,眸中山川,与他海峡相隔。
囿于寸土,他不知道。
他觉得,放胆一搏后是丰功伟绩,芳名百世。






-
1901年,北京贤良寺内。
他烟嘴里逸出烟云,之后哐当一声,掉滚到地上的除去烟杆,还有一卷陈年题字。
烟杆上头雕刻的喜鹊依旧仰头踏枝。
那卷题字,看得出的锋芒展露,似有傲骨,两行十四字。写的是,“一万年来谁著史,三千里外欲封侯。”

是乡试那年,李鸿章所作十律之一,某一句。
而落款,是他二十出头那年。

七十九载空空如也。
辛丑年,他卒,眸里枯井无波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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梦里风声呼啸。
他阖眼,是斑斓一生。







-《醒来》
/江则远 @江月堪揽



“天下最难写的字,就是自己的名字。”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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薄暮未散,日头却拨开朦胧进了窗。
彻夜难眠。

1901,辛丑年。
从庆王手里接过的笔难言重量,惨白面庞不知摆着怎样神情,眸里有光,无力又涣散,发抖的唇微张着,双手撑着几案,千言哽咽,只字难说。

三字成肃。
满目受尽蹂躏的城池,残垣遍地,过往无处不风波。
他不愿去。除却他,又无人能去。





-
从中堂拾笔签下第一个条约。
1871始,便再逃不脱。

1895年,《马关条约》。
僵持拉扯,为国力争,四日如年。三轮谈判结束,不幸中弹的中堂倒在血泊里,想起的却只有怎样为大清再省下些银子。
一阵风吹得沙石扬起,卷着瘦削的他落进砾石里。
“青山尚且直如弦,人生孤立又何妨。”
他说谩骂与鄙夷击不垮他,但他的身影分明像极了飘零的纸片。





-
“角逐名场今已久,依然一幅旧儒巾。”
他李鸿章风光时候,谁人见了不低眉敬声中堂大人。
得中之时,才过弱冠。彼时又逢上海危难,率军冲锋,智谋与硬气立信也服人。
那一仗利落又漂亮。

可惜丧钟忽鸣,却挡不住恶人铁蹄踏碎山河。
黄钟毁弃,瓦釜雷鸣。苦痛压城。
压心尖。






-
一片黄龙旗露了头,四下喑哑,音乐、国歌、掌声匿了迹。哗然嬉笑冲破了无声,却为这年过七旬的老人让了道。
1896,巴黎万国运动会。

他无神的双眼不知痛苦和疲惫谁是元凶。
然后搁了笔,抬了眸子缓缓坐定,直了直腰,抬手揉了太阳穴也不顾将紧锁的眉头舒展开。再垂了眼帘。

中堂拄着拐杖颤巍巍站起来,挺直腰板,反而步子愈加毅然地走去立在黄龙旗底下。
抬了头,似是带着笑意闭了眼。
悠悠家乡小调《茉莉花》竟从他唇间滑了出来。






-
风云暗淡,脸色也暗淡。
途经日本,他得上岸换船。
而屈辱让他许下过誓死不踏上日本国土一步的诺言。
窄窄木板,坚实在土地之上,两船中间,中堂脚下。

清冷海风吹得人凛凛,他苍白的发和巍巍的步映了坚定的脸,那深邃目光里,该是过往同悲戚大清走过的春秋。

漆黑的流转里便只剩下了沉浮,海内鼎沸,骤然一夜间他的大清成了俎上鱼肉,似是乌幕于上,挡得满城暗无天日,鸡鸣偶起,也惊不起载道饿殍稍稍驻足。

黄龙旗乘风而起,幻化成叶,落上中堂心头,不知叶带他梦回时候,梦里光景何般。
他也有心。






-
薄暮的夕晖被揉了碎。
抛在底下的红墙黄瓦,和头顶突兀横出的青飞檐上。

皇榜隐了倒春寒意,人群聚得空巷。
洞深的街尽头,人头攒动是背景,匆匆孩童撞得他一个踉跄,惊得失色时没想到眼前这大官儿竟哑然笑出声来。
小孩背身,仓惶逃了去。




-
雀儿飞过停在梢头,一叶抖落。
“一万年来…”,不,不对,他晃了晃头,自语喃喃。
“三百年来伤国步,八千里外吊民残。”
年少时,该到哪儿。

罢了,他这株枯木,也将枯了吧。
李中堂生命的最后一年,是辛丑年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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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下八方风雨。
他醒来,大梦一场。







-
头次跟人合写同一个人物。
这个故事被拆分成两段,梦里梦外,实与虚,是两个人一起完成的。

《阖眼》篇,原po。
《醒来》篇, @江月堪揽

有幸相识,欢迎扩列。
拙笔,见谅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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